星期六, 11月 28, 2020

愛汝如見


第一次覺得自己屬於「上一代」的人,是在布達佩斯。旅途裡遇到一對來自馬來西亞的新婚夫婦格麗絲和銳,在天之涯聽到鄉音,便和他們搭訕起來。他們看到我和廣鋒一起旅行,以為我們也是一對。真是美麗的誤會,我說:「他是我的髮小,咱們是小學到中學的同學,四十年後,雖然現在他住南半球我住北半球,但我們依舊是最好的朋友。中學時我到歐洲留學,我和他每週書信一封。我們從前寫信是用Aerogramme ,不過自互聯網通行後就每天通電話。」我頓了頓:「你們知道什麼是Aerogramme嗎?」我看到兩張茫然的面孔。

噢這就是代溝!我那時馬上醒覺我已經榮登上一世紀的史前動物榜了。

我十五歲離開家鄉到異國寄宿學校生活。帶了一身的鄉愁,帶了一匣子的鬱悶。剛到達北愛爾蘭適逢淒風苦雨的秋天,每天寫信給家人給朋友就成了習慣。八十年代最經濟的通訊方法就是用航空郵箋。

一張藍色的信紙,在郵局購買。把心情寫在一面,另一面寫收信人和寄信人地址。然候把信箋折兩折,信紙三邊有稍長的邊,已帶膠水,舌頭舔一下再折邊就可以把信密封,丟進英國紅色的郵筒裏讓它飄洋過海。這就是Aerogramme。我音譯它為「愛汝如見」,因為寫的都是給親人的愛,給朋友的情。

我記得在八十年代這藍色信箋連郵票在郵局裡只售二十便士,比起用信箋然後放進正式信封寄出便宜了十八個便士。我和廣鋒寫信寫得非常頻密,他在澳洲我在歐洲,用藍色航空郵箋是苦學生的正確選擇。

忘記是那一年我和廣鋒停止用藍信箋通訊的。上世紀末資訊時代來臨了,我們沒有停止每週通訊,只是換了形式,用電郵「伊瞄」更快捷。後來我們更不用電郵了,每天直接用電話聯絡,因為WhatsApp打國際電話完全免費。

今早我收拾車庫裡堆得亂七八糟的雜物,在某一個箱子裡頭,我竟然找到一封愛汝如見,是廣鋒1994年寄給我的信。看到他久違了的字,還有信裡寫的瑣碎事,我如獲至寶馬上拍了照片傳去給原作者。他看到後短訊叮囑我千萬不要丟棄這九轉輪迴的紙張。傻啊,我當然不會把它丟掉。

我和他這幾年常常緬懷少年時代我們每週寫信的恆心。我不是那種看完信之後就馬上丟棄的人,我在北愛七年收起了父母朋友寄給我的信。但從歐洲搬回亞洲,那七年的信最終都被黛玉焚稿了。之後從亞洲搬到北美洲,再數次搬家,舊時收到的信箋真的一點都不留痕跡在塵寰。這次廣鋒看的他自己寫給我的信,內容帶他回到廿七年前的自己,激動不已。

我也多麼渴望能讀到我年輕時候寫給廣鋒的信。那些信分享了我青春期最內心深處的感想。我想看看我當時是多麼的天真得無恥幼稚得笑話。我一定會覺得寫那些信的人是多麼的陌生,而陌生得來又熟悉。

於是我發現,原來人世間其中一樣最無情的事物,就是自己寫後寄出的信。因爲,信一發,就再不為復見。

郵箋本是無情物,寫就心聲便化煙。

就像時間一樣。

星期二, 3月 26, 2019

握手之後


人的記憶很是奇怪,很多淹遠的事情,常常會在不經意的時候上心頭。

有好些記憶是和瓊瑤有關的。不,我在去年之前不曾見過她,去年三月卅一號是第一次和她握手,這麼快就一週年了。但是小時候縈縈繞繞的片段那些不重要的事情,在腦中幾十年後突然出現然後令自己莞爾。 

第一個記憶是關於《一簾幽夢》的電影。事情並不是發生在我的身上,但就是記得清楚明亮。七十年代中期吧, 甄珍紅得不得了,我才六七歲,也知道小淘氣的威名。那天三姨和小阿姨去看這電影,就是為了甄珍和秦祥林這對壁人。她們散場後回來報告,不是說電影怎麼好,而是埋怨說入場時失去了座位小票。什麼是座位小票呢?那時候買電影票,除了入場卷,還有一張小票印了座位號碼。買電影票時就給一張入場卷另加一張座位小票,入場後就憑小票認座位。三姨說她們丟了小票,幸好那電影爆滿,她們等到開場觀眾全都入座後,看到有兩個空位子才敢坐。她們回到舅舅家後吐槽,我豎起耳朵聽到,小小心靈就想,這可是人生最可怕的事情,買了戲票失了小票,那多恐怖啊。那天舅舅家裡有《一簾幽夢》電影主題曲的黑膠大碟,播出《失意》這首歌 ( 唱片歌名誤植為《詩意》),娓娓動聽,我當時發誓我這一生會把小票抓緊不放,一直等到散場。後來才知到生命中的失望恐怖迷惘的事多著呢,失小票真是不足掛齒的失意。

第二個記憶也是電影,那是《秋歌》。我祖父是個電影痴,每到週末,他最愛的娛樂就是看電影。禮拜天是他看電影的日子,早午兩場,風雨不改。他愛一個人去看電影,有時也會帶我去,有時不。他看電影也不挑剔,看西片也看中文片,比如看完鐵金剛007智鬥惡人後就到另一家電影院看張徹血淋淋的武俠電影,或是看了甄珍的淘氣後就看李翰祥的風月片(馬來西亞電檢在上映時已經剪去所有裸露鏡頭,無風也無月了。)有一個禮拜天我舅媽帶著我們幾個表姐弟去看《秋歌》,林青霞演的瓊瑤電影啊,不可放過。電影院燈熄後我們才入場。坐下後我眼睛習慣了黑暗,看看隔壁的觀眾竟然就是我的祖父。他一個人靜靜的看,我叫聲阿爺他才回神看到我。兩祖孫沒有約好但是就黑暗中同場看《秋歌》。我長大後愛單獨一個人去看電影的習慣,就是來自他的基因。

第三個記憶是《在水一方》。那確實也只是一個片段。我家訂了一份叫《新生活報》的報紙,連載瓊瑤小說。我媽媽每期在追。我那時七八歲,看報只看娛樂版。有一天我好奇,問媽媽看什麼。她說她看連載的小說。她放下報紙之後我好奇,拿起報紙就看那天刊載的內容。我清楚記得那天連載的是杜小雙離婚後到落魄了的盧友文家,他的房間就在廁所隔壁,我就是記得這個描寫。就是這麼一段。那應該是我一生第一次看瓊瑤的文字。

第四個記憶也是和《在水一方》有關。我的大表姐,她受英文教育,不懂中文。有一年她為了上大學預備班,搬到了我家也就是她外祖父母家。她和我和姐姐同住一間睡房, 晚上她給我們說故事,說故事的名字是《在水一方》。她說故事的主角叫做杜小雙。我記得杜小雙的名字,也記得《在水一方》。但是她可不會讀中文書。我問她怎麼會看過這部小說,她說是她一個朋友說這個故事給她聽,她轉述給我們。我過了幾年後迷上瓊瑤,讀了這書,就猜想她為什麼會記得這故事的原因。可能她是覺得她和杜小雙的遭遇相同,離開家投奔祖母家住吧?那是她青春的敏感,她的父母住另外一個小鎮,來我家住只是為了方便上學罷了。

說起《新生活報》,我就想起瓊瑤和平鑫濤和該報簽合同的大篇幅報導。 好像是報社負責人到可園簽約,瓊瑤授權獨家讓報紙連載她的小說。報紙刊出瓊瑤的授權書,我留意到合同用的是皇冠雜誌的信紙,地址是台北市三三零零號郵政信箱。細心的我在另外一張照片,看到瓊瑤用她自己的信箋寫了幾行字,信箋下角印了她的信箱號碼:台北市三三六六號郵政信箱。後來我到北愛爾蘭讀寄宿學校,在寂寞的圖書館裡,給瓊瑤寫了一封信,寄了去三三六六號信箱。不久我收到她的回信,在冰天雪地的蕭殺裡給了我一陣子的興奮。去年我看了瓊瑤刊在臉書的文章,才知道原來回信代筆的是平先生,該文章也刊登了平先生的字,我認得他的字跡是和我收到回信一模一樣。這信由於多次搬遷的緣故我早已失落,不然平先生的墨寶我也有一封。後來私訊瓊瑤阿姨,問她三三六六信箱可是寄信於她的地址,她說那是皇冠為她開的信箱,她不再用它了。

在這月份裡寫下這些回憶,讓這份情書,代為給瓊瑤阿姨的生日祝福。生日快樂,偶像。握三下喔。






星期二, 2月 19, 2019

千里會嬋娟

四十年的崇拜,四十年的追隨,四十年的仰慕,終於在今天見到她的本尊。

她之前私訊問我:你住在美國,真的會來台灣茶敘嗎?我這麼回答:「我在過了四十歲生日後,瞭解到人生是需要很多不同的經驗而使之有意義的。 要衝動的去體驗生活,編織回憶。人生太短暫了,而我不想老後感到後悔,於是,這幾年,千里迢迢我由美國飛到香港看粵劇,就呆那兩三天,由德州飛到紐約看百老匯歌劇,都是說去就去。到台灣參加妳的敘會,也是豐富我人生的機會。由十歲開始便讀妳的書,年少時瘋狂的愛妳的小說,到如今,能夠親自見妳,這機會是夢寐以求。路程不是遙遠,夢想不是遙遠--只怕有心人。」

她不相信有人會不遠千里,只為了見她一面。

她太過沒有自信心了。她的號召力不容置疑。她的魅力不容小覰。

我是帶著朝聖的虔誠去見她。

出發前的一個禮拜,住在澳洲也抽到見面機會的好友還忐忑的說,會不會見到她面後失望啊?我說,如箭在弦,還想這麼多幹啥呢?

有些偶像是見到面後,令人有種失望的感覺。有些明星是見面不如聞名。但是,我肯定的告訴你,她沒有令我失望,她遠遠超乎預期中的美好。

這次茶敘的三十個幸運地抽到參加見面會的讀者,都是愛她的鐵粉,屏息以待她的到臨。兩點鐘她準時進入場地,這時我捏了自己一下,此時非夢,伊人在眼前。便裝的她,就像當天春日的陽光,和煦溫暖,平易近人的態度,令人如沐春風。

她感性的告訴我們,她之前一晚非常緊張,說就像快要見到久別的家人一樣。她告訴我們她愛我們,我不由自主馬上高聲回答:「我們也愛妳。」

節目第一個環節是先讓她和每位出席者合依號碼按次序照。她款步走到場地後面攝影的地方,經過我和好友的位置時,伸手給我,我給了她一個熊抱。她吩咐:「等下要和你們兩人合照啊。」

我抽到第五號,合照時握著她的手。她年屆八十,但手掌好嫰滑,就像個十八歲的少女般。我對大家說:「告訴你們一個秘密,阿姨的手掌好嫰滑哦,像個少女一般。」還得問問她皮膚保養心得。

和眾人拍照之後,就是她為讀者帶來的書簽名,和各讀者獨自談話幾分鐘。我帶了《幾度夕陽紅》給她簽名。

我問了她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問她可有把她曾經為電影電視改編而寫過的歌詞,附錄在新版的書中。原來她最初也有這個構想,但七十年代寫的歌詞,版權不屬於她,而屬於唱片公司。有讀者已經把各年代的歌詞整理好,可惜不能成事。

第二個問題,我說金庸兩度修改他的十四本小說,問她可有想過會重新改寫某些書的結局。她說不會修改了。

和三十個讀者交談,是很費神的事。可是她永遠的微笑著,溫柔的回答,親切和靄的對我們像子侄般,耐心的,和善的。

她真是個奇女子啊。

交談環節之後,她以為是尾聲要散會了。主辦單位說我們給她準備了一個驚喜,把生日蛋糕推了出來,我們為她四月的生日提前慶祝。

她許願。我也許願,祝福她快樂永遠。

她接著也慧黠的說,她也有禮物送給到會的讀者。全場發出驚喜的呼叫聲。她送了我們兩份禮物,一個是嬌艷欲滴的袖珍玫瑰蛋糕, 另外一個禮物是印有她新版書的繁花設計的瓷杯, 她親手在心意卡寫了兩句:「感謝有你,今生無憾。」

分別時候到了,只嫌匆匆太匆匆。不捨還須捨,不離還須離。

這回到台北,從美國德州轉機三藩市到台灣來回在天上飛的時間是四十八小時,在臺北只逗留卅六小時。值得嗎?有人問我。

生命是由不同的體驗而豐富的。我一直在尋找漣漪,衝擊我生命平淡的湖水。這一次掠過我心湖的,是帶著火花的漣漪,短暫,但是美極了。

這次見面是值得的。四十年的崇拜追隨仰慕,是值得的。

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徐肇航 2018年4月1日寫於大西洋上空





星期日, 7月 23, 2017

至於五十

眨眼五十歲。

我小時候,聽讒言,都說世界末日是公元兩千年。屈指一算,那麼我不就只能活到三十三歲?千禧年來了又走了,人活了下來,庸庸碌碌。
有人每到歲數轉捩點生日就傷感。我也有,不過只有那麼一次。那年十九到二十歲那天,告別少年歲月,好生感嘆。之後的三十,四十,都不大有感。
可能這是因為我單身,沒有子女。有子女的人,會被兒女的每一個里程碑提醒自己年華消逝。兒女小學畢業中學畢業大學畢業結婚生孩子,都是時間大神提醒年紀漸長。一身兒女債半世老婆奴的事情都沒有發生在我身上。不完全的人生,換來半生的逍遙自在,或者這是保持青春之道?
我說就算五十,我仍然當自己三十多歲,可是這幾年想的是幾時退休。想得美呢,但是算算,還得努力工作十年。無兒女子息,就得靠存款利息。
五十年的歲月,我是一個善忘的人,記得的往事不到百份二十。這樣也好,苦的忘記,好的也忘記,方便以後的人生繼續拍案驚奇。
2017 寫於五十歲前夕

星期五, 5月 02, 2014

梅開雪後晴




去年消息傳出來說仙姐開戲,招攬陳寶珠代替阿刨夥拍梅雪詩演出《再世紅梅記》,就知道仙姐以桃代李這一招會揚起滿天謠言。可是薑是老的辣,粵劇泰斗面對千尺浪,面不改容,任別人如何背後閒話,她最終目的就是要把戲打造好,以示她的膽量和抉擇是對的。

我雖是仙姐粉絲,但看到這次是陳寶珠擔綱演裴禹,頓感意興闌珊。因為寶珠畢竟沒有浸淫于粵劇五十年的演出經驗,而且我看過她這幾年玩票性質的粵劇演出,總覺得她的表現真的不是那種味道。仙姐大膽囑她走馬上任,就為她兩捏了幾把汗。 所以我沒有打算長途跋涉的從美國飛到東方之珠看這台戲。

《再世紅梅記》去年十二月第一輪上演後,好評如潮。我打電話給新加坡的老友,問:『值得看嗎?』 她們是阿刨的鐵粉,但也飛去香港看了,對我說:『寶珠唱做俱不好,阿嗲嗓子已老。只有佈景製作有點門道。』 你看這就叫我死了心。可是住在墨爾本的好友剛開始學習觀賞粵劇,每次通電話都慫恿我和他一起飛香港看《再世紅梅記》第二輪演出。再讀了網友秋盈的劇評我的心慢慢就動搖了。決定後馬上打電話給黎太,看是否可以替我撲到票子兩張。她倒爽快,說最貴的票子兩張一定會替我求到。我馬上着手訂機票。後來想想,老爸和老媽愛看戲,不如也一併把他們從馬來西亞飛到香港看戲。回頭給黎太電話,她說兩張一定有,再添兩張就不敢應承我一定能撲到。那不就白飛到香港嗎?我於是每隔幾天便給她打電話催票子。她給我煩死了,叫我月尾才再給她電話。最壞的打算是假如真的是只有兩張,就給好友和媽媽看。不過,黎太真的不負所托,終於撲到四張大堂前票子。

四月香港回南天氣,有幾天春雨綿綿。之前飛到台北吃喝玩樂六天,什麼時差也沒有了,所以不怕看戲會看到打瞌睡。當晚約好黎太七點到灣仔的演藝中心拿票。十多年沒見她臉容好像一點也沒有變,人依舊熱情。票子是頂好位子,前排第三行。入場後,七點半左右仙姐由眾護法簇擁入座,掌聲不絕。她坐下後,又有人拍掌,這次的掌聲是給樓上廂位的林家聲。聲哥退下了舞台,雖然身罹頑疾,但是還是熱心薪傳曲藝培育下一代,他對藝術的堅貞着實叫人肅然起敬。

然後,一聲鑼鼓,開場了。 快樂不知時間過。 然後,散場了。

首先,我得讚寶珠的表現。好!她唱做之佳,簡直是叫我刮目相看。我不敢相信這是那個我常說唱粵劇音階不準的陳寶珠。儘管她沒有阿刨的五十年舞台經驗,但這晚她唱得一點也不比阿刨遜色。我十年前於文化中心看過她在《重按霓裳歌遍徹》的現場演出,就覺得她上妝後扮相煞食過阿刨, 可惜那時她唱功真的不濟。但這晚上的她,真是一個絕大的驚喜。想是仙姐的費盡心力教導,也是她本人不懈的努力。我可以想像到她和她的壓力,做這一台戲,一定是被和阿刨比較。人人都等着看她如何丟人現眼,但是,她成功了。淡定從容,一出虎度門便有壓台的風範。唱做都叫人擊節讚賞。她沒有辜負仙姐的抬舉,沒有丟她師傅任姐的架。

至於嗲姐,是的,她的子喉是不復當年了。這幾年從《西樓錯夢》到幾年前的《龍情詩意半世紀》,每次看她都為她的嗓子嘆息。可是唱子喉能唱到她這個年紀,就是十分很好了。但是最重要的是,她演出昭容這角色,絕對得進入粵劇教科書。生動鬼馬,關目做手,一顰一笑,她都牽着觀眾的情緒。在《折梅巧遇》這場戲,就算是她不在唱不口白,我的眼睛都是看她的表情,簡直是妙到極點。《鬧府裝瘋》看的也是她的粵劇版宇宙鋒,我整場目光一直不離她。

我常埋怨當年《重按》的《脫穽救裴》演出給舞台設計壞了。那次演出,台上有個陡斜的長樓梯,生與旦不大雅觀的下圍十多秒背着觀眾戰戰兢兢的上樓梯。那梯應當放在側邊,至少上落時觀眾能看到如花伴美少年。這次樓梯也是對着觀眾,但只有兩三級,而且舞台設計精密,好多了。我很喜歡這場戲,只因為生旦生死纏綿的唱段,這次她們倆唱得好。感動。

黃少飛的賈似道好 , 我個人覺得他做這角色好過尤聲普。細女姐是一貫的聲藝俱全。我不喜歡當晚阮兆輝的演出。他把對白說得比對手急促一倍,把節奏感打亂,直像是搞壞湯裡的一粒老鼠屎。怎麼仙姐沒有給他壓力,叫他不要自把自為嗎?

散場後我們都到門口等。我等待仙姐離開。我大膽上前索油,摸到她的手!快流眼淚了。

四個字: 不。負。此。行。

星期三, 8月 05, 2009

阿青訴情


我愛白素貞﹐ 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到我一眾情敵如許仙法海等等都燈滅煙消之後﹐伴著白娘娘的﹐依然是我﹐阿青。

我是怎麼遇見素貞的呢﹖

那年秋天湖畔冷﹐伴我身旁的有墨兒和珠兒﹐她們都是我的姘頭。我這一條五百歲的雄蛇﹐和她們這對一百歲的雌蛇苟合﹐純粹是滿足慾念。她們愛我雄糾糾的身體﹐我愛和她們的肉體糾纏。

我的靈魂並沒有愛上她們。

我在洞裡滑出﹐潛入水裡的琉璃世界。我愛乾淨﹐這兩蛇好羶﹐我得洗掉身上的淫臢氣味。

我上岸﹐讓乾了的草地抹乾身子。

然後我見到素貞﹐在水一方﹐靈氣逼人的一身白。她不自覺的傲氣令人不敢逼視。可是﹐我不是人﹐我是一條好色的蛇﹐我向她吹聲口哨。

她厲我一眼。這一看差點兒把我魂也奪去﹐這就是一見鍾情吧﹖我知道就這一眼我已經無可救藥的愛上了她。

『小姐﹐有禮。』這是我向坊間的好色男學的﹐他們都是如此向女子們搭訕。求愛第一部﹐要臉皮厚。

『下流。』她銀牙暗咬。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她生氣的模樣﹐也比墨珠二蛇漂亮。

『小姐﹐貴姓﹖』我向她伸出我交叉的舌頭﹐求愛三部曲第二部﹐要膽大﹐我再向山水盈盈處靠近。

『妖孽﹐你別走近。』這妞兒有趣﹐尼姑罵和尚﹐兩頭一般光﹐我就當她是打情罵悄的前奏。

我緩緩向她遊近﹐她戒備﹐一身發亮的白鱗發出聲響。我定睛細看一看她身上的鱗紋﹐她至少比我多五百年的修練。但是﹐我向來在方圓百哩打遍無敵手﹐我相信可以不費吹灰力就能把她到手擒來。

我變身一隻花貓。貓捕蛇﹐她躲也躲不了。

她冷笑﹐忽的一聲她幻化成人形﹐一身白衣﹐柳眉倒豎﹐手裡提了一柄劍。我停步﹐馬上也變身人形 - 不是任何人﹐是變了個有六塊腹肌兼面若潘安的俊男﹐我手中拿了一把刀。

『你/妳不是我的對手。』我兩一同向對方說。

『讓我們賭一記﹐』她說。『你輸了﹐我要你終身為奴﹐讓我使喚。』

『妳輸了﹐我要妳脫了身上的鱗﹐然後服侍我一輩子。』我笑。

『奸賊﹗你在做夢﹐你輸了我要你自宮。』毒女﹐噢我喜歡。我大笑。輸﹖上一次我打輸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我早已經忘了輸的感覺。

『好﹐讓我們擊掌﹐向西天皇母發誓。』我舉起左掌。『我阿青向皇母發誓﹐如果這仗輸了﹐我終生為。。。小姐妳叫甚麼名字﹖』

『我白素貞向皇母發誓﹐如果這仗輸了﹐我終生為阿青之奴。』她舉起左掌冷冷的發誓﹐眼角也沒有看我。

我涎著臉。『我阿青向皇母發誓﹐如果這仗輸了﹐我終生為白素貞妹子的奴婢。』我左掌擊她左掌﹐然後不待她落掌﹐橫刀劈她腰部。

『不要臉﹗』她身形好快﹐颯的一身已經轉到我身後﹐我感到背後一陣寒意﹐好快的劍法﹐我輕身凌空高躍避開這一劍。

『「鋒迴露轉」劍法!』我喝采。這劍法以快為意﹐劍鋒上可以一劍串五十滴露珠而珠不散為初成﹐她的劍法簡直快到可以串五百滴﹐真是妖魔才能使得這麼出神入化 。

她一劍快過一劍的劈來﹐我感到劍鋒已經砍到我人中﹐劍氣逼得我喘不過氣﹐心知道避不過她的快劍﹐可是我五百年修練可不是白費的﹐我有我的板斧。我唸一聲咒﹐化為清風一陣﹐以柔制剛。我無形的風﹐流過她的酥胸﹐風流是我。『好軟好香啊。』我長聲笑道。

她臉紅了紅﹐嬌吒一聲﹕『呸﹗』

我這陣風可不能常化﹐要馬上轉化實質才能保住能量。這是後人研究的牛頓定律。我再幻成人形﹐在她身後暗算﹐她卻已經預到我有這一著﹐迴身一劍刺我心房!

我口中還不閒著﹕『牡丹花下死﹐我做鬼也風流﹗』我以武當派的縱雲梯輕功閃避﹐張三豐那老道當年輸了給我﹐一併也把這身法授于我。我手上也忙﹐用刀抵劍﹐但是一招力劈華山』還沒使完﹐左臂便感到一陣痛。

『你以為用人類的招數和輕功﹐可以抵擋我的劍法麼﹖』她嬌笑。她再出招往我左眼刺去﹐我大驚﹐馬上故技重施又再幻變成一陣風。

她早料到我會再使這妖術﹐她手中忽然多出一個瓶子﹐嘴裡喃喃唸咒把我的風魂收入瓶中。

『臭妖婦﹐妳那兒偷來寶瓶﹖』我在瓶子裡狂嚎。莫非這是觀世音當年收服孫猴的瓶﹖

『上天下地﹐我那裡不可以去﹖』她傲然說道。就算到南極仙翁哪兒盜靈芝﹐也難不到我。』

她可不知道這一句話一語成讖 -- 這是後話。

『你服不服﹖』她問。我不服﹐但無可厚非我是輸了。我們蛇類﹐比人類好多了﹐我們重誓盟﹐言出必行。我引刀自宮。

素貞目睹我的壯舉﹐可是面不改容﹐把我自瓶裡放出。『你以後便改名小青﹐化身女子模樣﹐跟我到西湖逛去。』

『我就算是輸了﹐其實還是贏了﹐結果還不是一樣﹖可以永遠伴妳左右。』我喃喃自語。『妳知道就算我沒有那話兒﹐我還是愛妳的。』

『算了吧﹐好姐妹。』她抿嘴一笑。『少費話﹐我這一趟﹐是還債去的。』她抬頭看天。首先﹐趁還沒有下雨﹐妳先去買一把傘。記住﹐一把就夠了。』

『妳葫蘆裡賣甚麼藥啊﹖』我不介意﹐兩人一傘我可以一親芳澤。

『妳且聽我道來。』她對我說出前因後果。『他姓許﹐家裡開藥店。。。』

我兩人﹐一邊說話一邊以水蛇腰的姿態妖嬝的往西湖方向走去。。。


(道聽途說《川劇白蛇傳》後隨筆。川劇裡青蛇原為男身﹐輸給白蛇後﹐終生為奴。)


星期一, 10月 13, 2008

浮生街裡浮世繪




有人喜歡被捆綁
有人愛赤裸遊蕩
陽光下各式人等
市集內乍洩春光

鎖鏈扣緊頸項
皮革裹著脂肪
熱情用鞭釋放
痛楚中歡愉蘊藏


你搖頭世風日下
地獄火熾熱燒旺
暗罵煙污氣瘴
朗誦聖經節章


沒有人逼你欣賞
各有各的信仰
莫將自己的理想
套入別人烏托邦

含笑飲砒霜
可能是某人的熊掌
不需你埋單付賬
更不必相約天堂








二零零八年九月廿八日﹐三藩市﹐Folsom Street Fair, 逛後有感。

星期三, 10月 01, 2008

執子之手

 

大登科金榜題名﹐小登科洞房花燭。


今年年中美國西案的加州繼東岸的麻省﹐成為第二個州批准同性婚姻合法化後﹐靄銳便馬上報名﹐說既然三藩市舉辦一年一度的浮生街皮革癖好者市集會(Folsom Street Fair)也是在九月末舉行﹐就美點雙輝一箭雙鵰﹐趁著天涼好個秋﹐他要和添到三藩市註冊婚姻。我們一大班人當然要趁熱鬧﹐便也起哄﹐馬上買機票﹐到三藩市給靄銳和添做陪嫁姊妹﹐其實是要開洋葷去看浮生街的浮世繪。


婚禮是在三藩市市政局舉行。有朋自遠方來﹐除了我們這班從德州來觀禮﹐還有靄銳從西雅圖來的老死﹐及遠自夏威夷而來的朋友﹐他們都是剛下機﹐便乘的士直接到市政局﹐給足靄銳和添面子了。



來之前我對這事情頗不以為然。我當然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但是靄銳和添都在一起這麼多年了﹐他們有這必要到現在才注重這個名份嗎﹖婚姻是兩人之間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政府的批准。在好久好久的從前﹐人們結婚是因為姻緣註在三生石上。然後﹐宗教要加手參與﹐政府也不甘后人﹐於是一件兩個人之間的事情﹐變了複雜無比的政治事件。況且﹐在加州結婚﹐回到德州後這婚姻是無效的﹐就算是在加州﹐聯邦政府也不承認這婚姻關係(這些不承認同性婚姻的法律說來話長﹐簡單的一句﹕美國人有昭彰的保守虛偽)﹐巴巴的飛到千里之外註冊﹐不也就勞民傷財嗎﹖可是﹐到他們婚禮進行之後﹐我卻認為他們這次的行動是值得的。


我和一對新人住在安東尼位於市區的公寓﹐禮拜五一早我們便梳洗準備。不﹐沒有人穿婚紗。他們穿了一白一褐的改良唐裝﹐ 然後一對皮拖鞋開步從Castro區走一英里到市政局。走了五分鐘還不到﹐靄銳的一隻皮拖鞋便在裂了。再回頭又怕趕不及時間﹐他硬著頭皮用陰力拖著鞋繼續向前。是給他的考驗﹐令他為自己的婚事而勞心勞力呢。



到了市政局﹐他們兩人忙著登記報到等等事項﹐我便到這市政局週圍逛。不是因為他們結婚﹐我不會到這地方﹐也就不會看到這漂亮的建築物。這建築物有氣派﹐雖然不大﹐但是裡面有座長長的樓梯﹐連接到二樓的拱頂大堂。藹銳就選擇在這二樓大堂宣誓。


由于這天是在浮世街市集週末前的禮拜五﹐今天在這裡登記註冊結婚的多是男女同志﹐因利趁便嘛。市政局外有一群宗教團體高舉抗議牌子﹐抗議市政局竟然允許浮世街市集這污穢的活動﹐和反對同性戀人結婚合法化。嗯﹐人間法海多得是﹐不用到西湖﹐就在西岸﹐便可以建座和尚廟來供奉這些狂熱分子。


中午十二點﹐吉時已到﹐婚姻註冊官便為一對新人進行宣誓禮。我們圍著他們﹐見證了這一刻。


雖然他們不是歷盡萬難才能結合﹐可是他們決定這一個立場。這是一個勇氣﹐立榜樣叫人跟著時代的步伐同行。


老土的也是對他們說這一句﹕百年好合﹐永結同心。然後兩位新人把花球丟給我。『你們別跟他搶。。』他們吩咐。


我手執兩束花球﹐憧憬著我的未來。




 

星期日, 9月 21, 2008

那日她在舊屋裡燒信


唐太太拿起她的老花眼鏡﹐把信從信封了拿出來。『親愛的媽媽﹐』她笑了。從來不見他親口這般說﹐但是他就在信里這般的西化。『中秋節快樂﹗美國的月亮沒有故鄉的圓﹐沒有故鄉的明亮。我真是懷緬從前家里過節的辰光。』他常埋怨來到美國沒有過節氣氛。『希望您有個美好的中秋。您身子還好吧﹖』


『我前天去看醫生﹐膽固醇的測量已經穩定﹐看來這是遺傳吧﹐刻意減肥的功勞。』她就常說他不戒口。『醫生說我心臟有點不規律﹐需要再多做測驗。您不必擔心。』她知道這也是遺傳。『今年中秋買了盒月餅﹐不過今年我沒有一個人吃光四個雙黃蓮蓉﹐西西莉亞幫我吃了一半。』


『媽﹐我認識了西西莉亞兩個月﹐但是我已經知道西西莉亞是我這一生的最愛。』唐太太笑了﹐繼續讀下去﹕『她比我小十年﹐自小便隨父母來到美國。有中文的底子﹐但是不好。我正在慢慢的教她呢。希望她會讀和寫﹐然後和我一起讀《紅樓夢》。』她想﹐愚公也可以移山呢。


『她父母也喜歡我。雖然知道我年紀比較大﹐可是他們知道愛情是沒有年齡的介限。西西莉亞是個成熟的女子﹐我和她一起﹐她補了我衝動的短處﹐我在她處學習了很多。信上附著是我和她在幫總統競選時﹐和候選人一起的合照。』唐太太看了照片﹐青春多好。她嘆口氣﹐日子過得快啊。『我希望明年夏天和西西莉亞一起回家探訪妳。媽﹐我知道妳會喜歡她的。』她皺眉﹐他太自以為是了。


『不多寫了﹐我和西西莉亞要到競選團去幫忙了﹐我希望克林頓會贏。這個州長有攝人的魅力呢。您的孩子﹐閱風敬上。九零年﹐九月。』唐太太把信放回信封內﹐然後把它放進火爐里﹐燒了。


他一生就是不捨得這些舊信﹐然後要她收拾。


『西西莉亞﹐我們得啟程了。』唐太太的父親敲她門。


『哦﹐我曉得了。就來了。』她站起來﹐把套裝禮服整整。這次不是穿婚紗﹐四十多歲的寡婦再婚﹐不必穿薇薇王的白色曳地婚紗設計了吧﹖


今年十一月她會以西西莉亞史密夫的身份投奧巴馬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