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1月 30, 2006

追仙逐夢之旅






一月廿一 星期六

捱了廿多個小時的飛機﹐終於到了香港。不冷。這追仙逐夢之旅展開了。<西樓錯夢>的票子不在我的手上﹐而在朋友的朋友手中。

人住灣仔的麗都酒店。房間小像一塊豆腐。寸金尺土的都會。攤在床上﹐一點半﹐還睡不著。馬上吃一粒安眠藥。三點半又紮醒﹐又拍一粒﹐終於睡到早上十點。好﹐今晚看戲不會打瞌睡。

一月廿二 星期天

問了櫃檯﹐原來酒店離演藝中心要搭的士。早上聯絡到淑芬﹐會在七點到演藝會她拿票。周駙馬也聯絡到﹐她好有心﹐拿了很多珍藏﹐說會在演藝給我﹐也是約她七點。

六點五十分﹐酒店門前等的士。的士都不拐進來。心急。終於七點前上了一架。到了會場是遲了。上了二樓﹐好大的<西樓>壁報﹐好多花籃﹐好多人。我馬上到<幻覺>的攤位﹐從劉千石手上買了兩盒的離恨天。周駙馬先見到﹐好爽朗的女子。謝謝她的相片。淑芬稍後也到了﹐她人也好極了。今晚我的位子是第一排二十八號。第一排最右。不可埋怨了﹐托上托﹐第一行呢。進了場後﹐原來周駙馬就坐我隔兩個位子。她好有意思﹐把她的<西樓>特刊給我帶給素徽。真正大方。

七點廿七分﹐仙姐入觀眾席﹐眾人拍手歡迎。偶像進場。可惜她坐在左邊。哎喲﹐我和她相隔銀河。

七點三十分﹐開鑼。心花怒放。終於。

第一場<病晤>﹐好。彭熾權的池同好極了。阿刨在下樓時﹐跌坐在樓梯上﹐好自然﹐這是無線的折子戲中沒的。她演得好好笑。(後來淑芬說這是她這麼多場第一次這麼做﹐她說可能她是跌倒了﹐執生。我看她是故意的﹐且看明晚是否如是。)

第二場<錯夢>﹐阿刨和輝哥的對手戲好笑。有一秒音響突然大聲﹐阿刨執生﹐轟堂大笑。她真的非常好戲﹐不枉我廿多個小時的飛機。<錯夢>一場因為我坐第一排﹐所以看不到精心的舞蹈編排。即管如此﹐還是眩目。明晚我會坐第十行的﹐遠一點﹐希望窺全豹。

<空泊>這一場是給花旦和醜生表演的。阿嗲有一段站在台口﹐對著我﹐我馬上給她一個飛吻。也不知她看不看到。

然後便是中場。 我忙忙去找邁克﹐因為我下午買了他兩本書﹐要給他簽名。但他一早便溜到後台了。

第二半開始時﹐也沒有響鈴﹐篤篤篤便開幕了。這場是<驚訊>。劉楚楚這個角色倒是令我莫明其妙。

第五場<壇劫>﹐嗲姐的素服好清麗。白底黑紗。我常埋怨上一年<重按>的<脫阱救裴>那一場嗲姐穿的那件紅衣太過醜﹐她並不瘦﹐穿了一點美感也沒有。她應該移花接木﹐將<壇劫>的設計偷去﹐把黑紗染紅。就算劇情要穿全紅﹐裡面那白衣也可以托以淡紅。話扯開了。全場是錯摸﹐好緊湊。細女姐好戲。

第六場是<會玉>﹐阿嗲有一段叫兩個婢女到叔夜馬前唸兩句詩﹕“西樓空有約﹐魂斷楚江情。”阿嗲唸了兩次﹐我都嫌她唸得不好。很硬。換了偶像仙姐﹐她會把第一次唸得很柔情帶一點焦急﹐第二次唸就加點嬌羞。阿刨演得很火﹐把穆素徽罵得很慘﹐我也為她委屈。

第七場<堂訊>﹐因為沒看過﹐便覺得很緊湊。有一個細節比較忽略﹐便是劉楚楚衝門而進﹐沒有報門啊什麼的﹐看得很不舒服。到大團圓眾戲迷衝到台前﹐錄謝幕。仙姐出台﹐阿刨也眼濕濕地。有幾分是真﹐也不去計較了。

散場後我便去等她們下妝。該死的邁克是護花﹐保著仙姐上平治。我敲敲仙姐的車窗﹐然後給她一個吻﹐手貼在窗上。她笑了。博紅顏一笑﹐快事也。

一月廿三日 星期一

昨夜寫到三點才睡﹐早上八點就起身。就是睡不著。今夜是<西樓>最後一夜。可要聚精會神哪。今天是我的購物日。文化之旅 (香港﹖文化﹖哈哈哈)。首站是商務書局﹐找 ‘任劍輝讀本’。銅鑼灣的書局都沒有﹐後來售貨部小姐在電腦找﹐要到旺角分店。于是我先到新光﹐買了一大堆粵曲﹐和‘重到西樓續舊緣’﹐及‘戲曲之旅’。到了旺角﹐原來是書局集中之地。買了好多書。

現在要午睡。養精蓄銳﹐好待今晚尋錯夢。

今晚是最後一夜﹐過了今晚西樓便要拆卸。因為午睡耽誤了時間﹐六點半還沒吃晚飯﹐便搭的士到現場﹐就是怕繁忙時間的交通。到了灣仔﹐忙忙過天橋到謝斐路找東西吃。雞鴨雙拼﹐好難吃。還要搭檯。對面坐著的是一對女孩﹐看似情侶﹐都是去看<西樓>的。也不是我偷聽檐前語﹐面對面各自修行﹐但瀝瀝鶯聲都傳入耳。

回到現場﹐見到了一位風度翩翩的銀髮男士。好面善﹐忘了是誰。不及細想﹐便被一陣喧譁吸引﹐原來是汪阿姐駕到。不見羅生伴駕。

今晚我坐樓下第十行﹐位置比昨晚的第一行理想多了﹐也是在舞台右邊。有型男士和他的女伴坐我前一行﹐但靠左。再想想﹐那是張正甫啊。女伴必是他和蕭芳芳的女兒。仙姐進場﹐她的位子和昨天一樣﹐汪阿姐坐在她旁﹐和張正甫同一行。仙姐和張親熱的握手﹐他可是世姪呢。所有人在仙姐面前都是小輩。

開場了。今晚彭熾權的狀態比昨晚差﹐第一場有點走音。阿刨今晚沒有在樓梯“線”腳。原來昨晚她真的是論盡失足。可憐的寶貝。但是她昨晚坐在樓梯上的表情是拿一百分的﹐把那“欲醉欲迷欲痴更欲狂”的神態表現得淋浬盡至。我倒認為那跌坐是畫龍點睛。

第二次看﹐不同的座位﹐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領會。比如說﹐昨晚我便沒有看到前幕有印上<楚江情>的詞。就像一副畫﹐每看一次﹐會發現曾被忽略的細緻。這是藝術﹐這是觀眾的福氣。阿嗲今晚唱得比昨晚好。頗欣慰。

雖然坐後了﹐還是看不到錯夢的舞蹈編排。我想﹐在演藝看<西樓錯夢>﹐最好的位置是二樓第一排中間位置。因為劇院不大﹐坐在二樓也是很近舞台。但就可看清繁花似錦的舞蹈。

到中場休息時﹐我捕抓到邁克。他倒是驚訝。他很客氣﹐很禮貌的為我買的書簽名。他問我從何而來﹐我說是從德州的達拉斯。他又問我怎麼會買到票子﹐我告訴他我的票源。然後輪到我一輪嘴的發問﹐他也為我解答了許多。十分鐘﹐我扮演了巴巴拉華特。

﹕為什麼過場音樂不用西樓的主題曲﹐而用戲中沒用到的小曲呢﹖我倒是失望, 應貫徹的用主題曲﹐像“寒鴉戲水”﹐“巫山一段雲”。
﹕之前曾用過﹐但幾次後大家都覺得悶﹐便用現在的曲子。

﹕昨晚阿刨跌坐在樓梯﹐很好的主意﹐為什麼今晚不照做呢﹖
﹕你勿提了。因為她出錯了﹐阿刨昨晚佷傷心呢。她是完美主義者﹐出錯了﹐便不開心。
﹕我還以為她是試一試這種表演手法呢。她那表情好迷人﹐好自然。你可告訴她我看得很樂。跌得妙。不如以後就這般演。
﹕那不行。那幾級樓梯好危險哪﹐我們每晚都為她們擔心。雖然嗲姐當時也執生得好﹐但不可再為之。

﹕你覺得<西樓錯夢>好不好看呢﹖
﹕好極了。不過我有幾點意見。例如﹐尾場劉楚楚衝門而進﹐並沒有家丁報門﹐令我看得好不舒服。于府可是大戶人家﹐應屆狀元府﹐那可自出自入﹖唐滌生很注重家丁報門這種細節﹐怎麼會忽略了呢﹖
﹕尾場一直都有問題﹐我們已經大刀闊斧把它改進﹐把原著冗長的劇情濃縮了。劉楚楚進門﹐如太過繁複﹐節奏便不好了。

﹕我對<西樓錯夢>的英譯始終耿耿于懷。我不喜歡“Dream of West Chamber”﹐為什麼不用“Nightmare of West Chamber” 呢﹖ (邁克是翻譯專才﹐我是班門弄斧。雖然他在專欄中提及他曾向陸離解釋過為何用現譯版本﹐但﹐他文中沒有提到過 Nightmare 這字。我是本著美式精神﹐不害臊﹐每事問。)
﹕Nightmare 太過言重了﹐不太付合劇情。比較貼切是用 Confused Dream…
﹕但男主角是有這夢魘﹐致使後來各種誤會的衍生。而且 “Dream of” 是太過俗氣﹐像<紅樓夢>….
﹕(他駭笑﹐瞪我一眼。) <紅樓夢>俗﹖
(他誤會了我。我的意思是<西樓> 的英譯太過像坊間常用的<紅樓夢>英譯。我忙解釋﹐但又越說越糊塗。算了。其實邁克是對的﹐ Nightmare 是太重了﹐尤其是錯夢這一場有歌有舞﹐如用 Nightmare 這字, 洋人摸不著腦﹐可能會問為何看不到阿姆斯街上的伏地骷髏哥。我還是不中意 Dream 這譯字﹐但翻爛了 Thesaurus 也找不到更貼切的字。)

我還問了幾個問題﹐但是這裡不便轉述。下半場也開鑼了。今晚我倒留意有廣播公告催人進場。昨晚也有吧﹖是我忽略了。入場時有人分熒光棒﹐有人派哨子。

一面看﹐一面傷感。最後一夜了﹐得看得留神點﹐以後只有夢迴西樓了。

到了尾聲﹐全場瘋了。還未煞板﹐痴情的戲迷便跑到台前﹐有的高舉“龍”“梅”的牌子﹐鎂光錶閃個不停。到謝幕時﹐全場哨子聲震天﹐伴著一遍熒光海。眾人情緒高漲。仙姐和眾幕後人員都到台前鞠躬。

不要給它停。眾人都要把今宵留住。幕下﹐幕再上。仙姐和龍梅二人再現﹐淚光湧現。幕再下。不捨依依﹐哨聲欲聾。幕上﹐三人又再現﹐幕又下。如是般五六次。阿刨拿了藏在戲服內的無線咪﹐向觀眾道謝。遞給嗲姐﹐嗲姐哽咽道謝。遞給仙姐﹐仙姐承諾﹕“下次再見。”我們瘋了﹐都喊﹕“幾時再見﹖”她們聽不到﹐她們只聽到人們的感動。問天何時老﹐問情何時絕﹖此情未老﹐此情不絕。

幕終於不再拉上。然後﹐大家都跑到後台出口等。

等﹐似乎是刨迷的專長了。一別經年﹐如今有夢。卻又到分袂時﹐未知又再會有多漫長的等待﹖

我想仙姐夢迴午夜時﹐不是不曾後悔過當年伯牙碎琴的決定。如今號令鳳回巢﹐可否是希望阿刨不會重蹈她的遺憾﹖如果我猜的是對﹐那麼仙姐和阿刨的決定不會錯。不會錯﹐不會錯。那是全球仙鳳和雛鳳戲迷的腦電波。

補天煉石謀非晚﹐挽日揮戈戰未遲。

星期五, 1月 06, 2006

莫失莫忘 (極短篇)

昨夜寫了一段極短篇﹐還未題名。這幾百字也是機緣。數日之前﹐小友慶生﹐便在仙姐留言版寫了賀詞。標題為“祝素徽姑娘多福多壽”﹐內容則寫“讓我們祝素徽姑娘 芳齡永繼﹐仙壽恆昌。”小妮子後來回覆留言﹐猜到了標題是出自<神鵰>煙花賀壽。晚上網上見到她﹐便問她可否知道“芳齡永繼﹐仙壽恆昌”的出處。還以為她會曉得﹐因為常聽她丟<紅樓夢>的書包。玉珮金鎖的字她可不會忘吧? 但她就是不記得。只有給她提示。一不是唐滌生的曲詞﹐二不是金庸的戲文。後來說白了﹐是她愛看的書。那不就是把謎底開了嗎﹖在和她對談時﹐靈光一閃﹐覺得可以把對白崁人一段文字﹐便開始一口氣寫了那短篇。字字自然的從筆下流出﹐十分歡喜﹐終於四十五分鐘寫完。挺滿意這幾行字。寫了我偶像的心態﹐當年﹐啊﹐想當年矣。假作真時真亦假。遊戲文字﹐遊戲人間。那是憑空的想象﹐過了一時之癮。是為誌。



莫失莫忘



阿九抹去面上的油彩﹐卸下片子。阿小遞上參茶﹐一邊把九姑娘的行頭收拾。阿九是累了吧﹖今晚的演出她這二幫花戲份蠻吃重。臉上是寂寞的﹐在鑼鼓喧天之後。那邊廂眾人在喧譁。就是她這邊廂冷落。她暗咬銀牙﹐就是沒人記得她。罷罷罷。今天是廿一歲又怎麼樣﹖戲迷不記得﹐那人也不記得。阿九把桌上的胭脂水粉一個水袖拂去﹐腳上的繡花鞋一蹬﹐唇上的口紅半褪﹐便拿起手袋推帘想往後門離去。阿小忙扯袖﹕“九姑娘﹐妳要走啊﹖阿姐差人送來的生日餅和花妳拿不拿呢﹖”

“死丫頭﹐”阿九瞪她一眼﹐心裡忐忑。“啞了妳﹖阿姐差人拿了餅來妳不早說﹖”

阿小噗哧。“姑娘啊妳莫說死啊生啊的。今天是妳大喜日子。我看妳還沒下妝﹐便沒把那餅端出來。何況阿姐說稍後還會過來賀妳呢﹐”她遞上一個紅信封。“她還留下一張洋賀帖呢。”阿小跟了九姑娘三年﹐早已摸透主子的心。玻璃肚腸。

紅封裡頭有張賀帖。阿九拿出來時﹐撲面是淡淡的花露水味。卡是絲緞紅底﹐繡上了金絲鳳凰﹐倒像是嫁娶派人的帖子﹐就是俗氣﹐但是就是喜氣洋洋的。卡內有幾行字﹕“祝阿九姑娘多福多壽。芳齡永繼﹐仙壽恆昌。 蔚初賀”

“阿九﹐”阿姐推帘而今﹐後面跟了一大隊人馬﹐是她的契媽影迷們。阿姐也是剛下了妝﹐髮角還有水滴﹐一身輕便的唐裝短打。“恭喜啊﹐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啊。”眾人也鬧﹐恭喜聲不絕。阿九這小小一角登時熱鬧。她便不好意思了﹐心是甜的。阿小這時拿了生日餅出來﹐學洋人般餅上點了洋燭。有人開始用子喉唱﹐“恭祝妳福壽與天齊。。”阿姐的平喉也加進。是啊她並沒有忘記。莫失莫忘。

“多謝妳的心思﹐阿姐。”阿九眼紅紅了。“還有這卡﹐你有心了。”

“知道那幾個字的出處嗎﹖”阿姐問。“嗯﹐倒是很熟﹐一時想不起。”阿九恨自己才疏了。

“戲才散了﹐便不記得了﹖”阿姐笑她。今晚她們演“紅樓夢”﹐阿姐的寶哥哥﹐和她的寶姐姐﹐縱使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莫失莫忘﹐仙壽恆昌。不離不棄﹐芳齡永繼。”阿姐吟道。

莫失莫忘﹐不離不棄。 阿九貪心,她還要另外那八個字。她的心﹐有誰知﹖阿姐知的。就是在這遞柬﹐泄漏了春光。


雷必佳 二零零六年元月戲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