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每過中秋後就會病倒。『一定是吃滯了。』祖母會把這病歸咎于那幾盒雙黃蓮蓉月。我過節時吃得津津有味﹐但過後總是懨懨帶病。
後來離家到外國讀書﹐暑假是六到八月﹐家裡總是在八月尾趁月餅剛上市時便買一盒﹐等我嚐新。母親在冰箱裡還特地留著過年時的臘鴨﹐精選更是我最愛吃的部份 - 臘鴨屁股。在北愛爾蘭捱了九個多月吃薯仔﹐每年暑假漫長兩個月﹐我的嘴巴不停。
我母親有一陣子每年都自己做月餅。那整治的過程真正繁複﹐比如那糖漿是一年前就必須做﹐等一年後才能用。做月餅的蓮子是要揀手才好﹐浸了後還要一粒粒的用牙簽把蓮子心剔走 - 有尊嚴的月餅師傅是不會用現成已剔心的蓮子作料的。
煮蓮蓉的過程更是費精力﹐一大鍋子的蓮蓉要放在鑊子裡用慢火慢慢的炒﹐一個不留神稍微焦了便要全部丟棄。我那時想幫忙﹐但這抄蓮蓉的過程真是考耐性。我是霹靂啪啦的性格﹐所以這磨人的功夫沒有學。就算學了﹐我也知道我不會做。
到了美國後﹐這裡有臘鴨賣﹐所以也不怎麼單思﹐雖然不是好的牌子﹐勉強也可將就。至于月餅﹐開始那幾年店裡賣的是我看不起的本地制作﹐便沒買。
不要說我嘴刁﹐但看過了豬跑﹐你又叫我怎麼能夠把美國的月餅看上眼呢﹖還沒切開我已經開始月旦﹕皮的顏色不對﹐不夠油光。切開後就嫌蓮蓉餡不香﹐或是已帶焦那裡能夠登台盤。有幾年干脆不吃了。我的奄尖﹐簡直是得到百彈齋主的親傳。其實中秋再也不是甚麼大事﹐雖然有個姐姐住得近﹐但她是好日都不煮飯﹐也不會叫我到她家過中秋﹐因為中秋難逢週末。
到了這幾年﹐城里的中國店子開始進口月餅了﹐台灣和香港都有。這幾年姐姐都買盒月餅給我。說我是個刁民﹐她比我更嘴刁。她買的都是香港美心的雙黃白蓮蓉﹐比其他的牌子貴。三黃的我們嫌不夠蓮蓉﹐單黃的我們嫌不夠過癮。有時我說要試試香港榮華﹐但她叫我勿要試了﹐說不是美心的水準。我當然相信她﹐因為我們都是一起長大﹐味蕾早已一起經過相同的訓練。
台灣月餅包裝得很漂亮﹐但甚麼鳳梨味綠茶味藍莓味﹐名堂太多了﹐我們嫌它們不夠名門正派。至于中國大陸進口的﹐我讀新聞多了﹐怕了大陸的品質監管﹐所以是必定不買﹐以免吃壞。我們姐弟倆還是老老實實的吃我們吃慣的廣東式雙黃蓮蓉月好了。
去年中秋是週末﹐我興緻好﹐叫了姐姐和表姐一家人到我家吃飯﹐大家人月團圓。我還費心機想了一道菜﹐學那黃蓉整治「二十四橋明月夜」。我買了帶子﹐火腿﹐豆腐﹐櫻桃。帶子用高湯炆﹐火腿和豆腐齊蒸﹐之後丟掉火腿﹐把豆腐挑圓型﹐和帶子梅花間竹﹐打個芡汁﹐放櫻桃襯碟。
我還沒煮好﹐姐姐她露了露臉﹐然後拋下姐夫和孩子在我家﹐她自己到友人家趕她下一場。那晚我好生氣﹐說過了以後再也不弄中秋飯了。她把朋友比自己親人更看重﹐好﹐她自己這般做﹐等我放長雙眼看看甚麼時候她的孩子們學她般﹐在聖誕節和感恩節時放她飛機。
當然﹐那「二十四橋明月夜」也是我眼高手低之作。在文字上看去是漂亮﹐上桌後賣相是素了一點。而我這廚子功夫不到家﹐煮了吃起來更不是這麼回事﹐只落得一個失望。 這幾個月我正在減肥﹐上個禮拜忍不住手買了盒月餅﹐到現在還是不敢吃。要等到我達到減肥目標後﹐才會一天之內把那四隻雙黃蓮蓉月幹掉。
撐死罷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