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9月 21, 2007

月是故鄉圓



小時候我每過中秋後就會病倒。『一定是吃滯了。』祖母會把這病歸咎于那幾盒雙黃蓮蓉月。我過節時吃得津津有味﹐但過後總是懨懨帶病。

後來離家到外國讀書﹐暑假是六到八月﹐家裡總是在八月尾趁月餅剛上市時便買一盒﹐等我嚐新。母親在冰箱裡還特地留著過年時的臘鴨﹐精選更是我最愛吃的部份 - 臘鴨屁股。在北愛爾蘭捱了九個多月吃薯仔﹐每年暑假漫長兩個月﹐我的嘴巴不停。

我母親有一陣子每年都自己做月餅。那整治的過程真正繁複﹐比如那糖漿是一年前就必須做﹐等一年後才能用。做月餅的蓮子是要揀手才好﹐浸了後還要一粒粒的用牙簽把蓮子心剔走 - 有尊嚴的月餅師傅是不會用現成已剔心的蓮子作料的。

煮蓮蓉的過程更是費精力﹐一大鍋子的蓮蓉要放在鑊子裡用慢火慢慢的炒﹐一個不留神稍微焦了便要全部丟棄。我那時想幫忙﹐但這抄蓮蓉的過程真是考耐性。我是霹靂啪啦的性格﹐所以這磨人的功夫沒有學。就算學了﹐我也知道我不會做。

到了美國後﹐這裡有臘鴨賣﹐所以也不怎麼單思﹐雖然不是好的牌子﹐勉強也可將就。至于月餅﹐開始那幾年店裡賣的是我看不起的本地制作﹐便沒買。

不要說我嘴刁﹐但看過了豬跑﹐你又叫我怎麼能夠把美國的月餅看上眼呢﹖還沒切開我已經開始月旦﹕皮的顏色不對﹐不夠油光。切開後就嫌蓮蓉餡不香﹐或是已帶焦那裡能夠登台盤。有幾年干脆不吃了。我的奄尖﹐簡直是得到百彈齋主的親傳。其實中秋再也不是甚麼大事﹐雖然有個姐姐住得近﹐但她是好日都不煮飯﹐也不會叫我到她家過中秋﹐因為中秋難逢週末。

到了這幾年﹐城里的中國店子開始進口月餅了﹐台灣和香港都有。這幾年姐姐都買盒月餅給我。說我是個刁民﹐她比我更嘴刁。她買的都是香港美心的雙黃白蓮蓉﹐比其他的牌子貴。三黃的我們嫌不夠蓮蓉﹐單黃的我們嫌不夠過癮。有時我說要試試香港榮華﹐但她叫我勿要試了﹐說不是美心的水準。我當然相信她﹐因為我們都是一起長大﹐味蕾早已一起經過相同的訓練。

台灣月餅包裝得很漂亮﹐但甚麼鳳梨味綠茶味藍莓味﹐名堂太多了﹐我們嫌它們不夠名門正派。至于中國大陸進口的﹐我讀新聞多了﹐怕了大陸的品質監管﹐所以是必定不買﹐以免吃壞。我們姐弟倆還是老老實實的吃我們吃慣的廣東式雙黃蓮蓉月好了。

去年中秋是週末﹐我興緻好﹐叫了姐姐和表姐一家人到我家吃飯﹐大家人月團圓。我還費心機想了一道菜﹐學那黃蓉整治「二十四橋明月夜」。我買了帶子﹐火腿﹐豆腐﹐櫻桃。帶子用高湯炆﹐火腿和豆腐齊蒸﹐之後丟掉火腿﹐把豆腐挑圓型﹐和帶子梅花間竹﹐打個芡汁﹐放櫻桃襯碟。

我還沒煮好﹐姐姐她露了露臉﹐然後拋下姐夫和孩子在我家﹐她自己到友人家趕她下一場。那晚我好生氣﹐說過了以後再也不弄中秋飯了。她把朋友比自己親人更看重﹐好﹐她自己這般做﹐等我放長雙眼看看甚麼時候她的孩子們學她般﹐在聖誕節和感恩節時放她飛機。

當然﹐那「二十四橋明月夜」也是我眼高手低之作。在文字上看去是漂亮﹐上桌後賣相是素了一點。而我這廚子功夫不到家﹐煮了吃起來更不是這麼回事﹐只落得一個失望。 這幾個月我正在減肥﹐上個禮拜忍不住手買了盒月餅﹐到現在還是不敢吃。要等到我達到減肥目標後﹐才會一天之內把那四隻雙黃蓮蓉月幹掉。

撐死罷就。

星期二, 9月 18, 2007

尋人啟事

我想我這一輩子是註定要尋尋覓覓的了。合久必分﹐有聚必有離﹐那是永恆的道理。找到一個合拍的﹐但到頭來還不是落得離開我的收場﹖

不﹐我不是說我的情人 - 那是影兒都沒有的事﹐我又那會這般幸運呢﹖我是說我打橋牌的拍檔。

打橋牌就像打麻將牌﹐四人一桌。不同麻將牌的是﹐坐著面對面的兩人是拍檔﹐和另外一對牌友鬥法。叫牌時﹐拍檔之間有一早已商量好的規矩及章法系統﹐和相對日久便愆生的默契。好的拍檔﹐會給你信心﹐不會忘記彼此間的約法。好的拍檔﹐會在打牌後任由你對他怨懟而不回嘴。

別聽我黑白講﹐好的拍擋其實是不會賽後開口埋怨對方的。

我這十年有好幾個拍檔﹐但是﹐都不能留住在我身邊。

先說伊仁。他是從南非來的美國的醫生﹐入了美籍。他像我般﹐年少時在學校裡有打橋牌的底子。到了美國﹐從新開始拿起那十三張牌。他重投橋牌局的那一年﹐也是我回歸牌壇的時候。於是大家一拍即合﹐由零開始。我是十分敬佩他的腦袋的。他是個科學家﹐把橋牌理論分析得頭頭是道。從一開始我就驚訝他的玲瓏剔透﹐那時我們每週打牌至少一兩次。

打牌時﹐他一開口﹐牌桌上的那些老太太們就趨之若騖。他是白人﹐說話帶著南非口音﹐老太太喜歡聽有英式口音的英語﹐便忙問﹕「你從英格蘭來﹖」他搖頭。「澳大利亞﹖」不。老太太好奇心熾﹐熱情的斜泛眼波﹐繼續纏。他終于開估﹕我是從南非來的。」老太太們恍然大悟。他接著說﹕「I am an African American。」把老太太們哄得好開心。我心裡常嘀咕﹐怎麼看我都是外來客﹐但坐下來人人都問伊仁客從何處來﹐偏生不問我。後來有人問從我那裡來﹐我懶幽默的皮笑肉不笑﹕「Waco, Texas. 」

討老太太歡喜的伊仁和我打牌兩年後﹐便搬到費城﹐幫一家藥廠做事。幾年前他被挖角﹐搬到三藩市。他搬走後﹐我們每年都會見面一兩次﹐多是選擇在夏天全美橋牌賽時相聚打牌。上個月他來我家住了幾天﹐就是為了一年一度的州賽。

伊仁走後﹐我和阿祖打牌。其實伊仁一開始是和阿祖打牌的﹐但我的功力比阿祖高﹐伊仁當然是識貨之人。

阿祖是我曾經瘋狂愛過的一個人。當然﹐我愛他不等于他會給我相同的回報。這是個還沒開花便已凋謝的故事。我們都是成年人﹐大家坦誠說明之後還是繼續打牌。我把愛他的心情慢慢收拾﹐這是一個鍛煉。現在見到他已是沒有感覺。這三年我和他連續每年都爭取到代表德州去參加全美比賽的出線權。不過我不愛和他打牌﹐因為他是個自私的人。我去年當著他面狠狠的數落他的自私﹐他也承認。但到後來還是一齊參賽。我已經決定今年過後是和他分道揚鑣的時候了。

這幾年和我每週打牌的是焙磊迪醫生。他是一副風景畫﹐非常的帥。五十出頭﹐身材還是健碩。他那年輕的男朋友去年搬到西雅圖﹐焙磊迪早已在西亞圖買了房子﹐把他安置。他將會在今年年尾退休﹐搬到西雅圖和他的愛人團聚。打牌而論﹐焙磊迪其實不大靈活。打錯牌每次都賴我﹐說我們之前不曾討論過我的叫牌法。我火大﹐有一天終于忍不住﹐罵他不懂舉一反三﹐就差沒有說他笨。其實他有個優點﹐就是肯學。我們的筆記有一百篇﹐他有本事都記下。我這作者反而記不下五成。但他是囫圇吞棗﹐可能他們做醫生是死背書慣了的。他好喜歡打橋牌﹐常常擔懮跟我說﹐離開後不知道可否會找到另外一個像我般的牌友。我回答說﹐「照啊﹐過了年後﹐我又要開始尋覓新的橋牌拍檔。」

男人們都一個一個離開我而去。

又要開始尋人了。

星期六, 9月 15, 2007

《秋月》

秋月


一葉梧桐﹐
殘鉤湖面瓢孤蹤﹐
昨夜風露今夜同﹐
韶光逐殘絮﹐
共墜流水不再逢。
曾經悲秋悼蟾魄﹐
如今淡淡看煙籠。
重簾鎖上﹐
莫教冷月照悽涼﹐
任餘生﹐
孤單入夢。


九月十五日

星期四, 9月 13, 2007

等待拇指



我愛看電影﹐但我最怕讀影評。網上﹐報上﹐一看到新出爐的電影的影評﹐我馬上把眼睛移到文章的結尾﹐只看作者給電影打的分數。

我最怕人家看了電影後﹐忙忙的把結局告訴我。我得和時間賽跑﹐每週末如有我想看的電影﹐我就算在忙著﹐再夜﹐也會跑去看最後一場。

電視上看《依伯和如泊》(Ebert and Rupert) 的每週影評時﹐我會錄下來。到我看了電影後﹐才再重看他們的意見。還沒看的電影﹐我只要知道他們給的是兩隻拇指向上﹐或向下﹐所以我常把電視聲音熄了﹐只等看他們的評後的拇指﹐我就是連電影的大概也不愛知道。我要帶一個全不知情的腦袋進入電影院內﹐讓我自己在黑暗裡抽絲剝繭。

美國的影評人很專業﹐他們不會把新出爐的電影的結局告訴讀者或觀眾。當年的《哭泣的遊戲》﹐就是沒有影評把那個驚人的轉折給暴露。就算有人寫﹐也會在文中早早的警告讀者﹕『Spoiler Alert! 如果不要知道結局﹐請別讀以下兩段文字。』

所以我不愛讀香港影評人寫的文章﹐因為他們太沒有公德心了。

《明報》的石琪﹐寫了這麼多年了﹐還是不上路。我每天網上讀《明報》的娛樂版﹐看到他寫影評那一段﹐我就怕。因為他愛把結局告訴讀者。大約五六年前﹐我終於忍不住﹐在《明報》網站按圖索驥﹐寫了一封電郵給主編﹐向他抱怨石琪缺乏公德心。後來他真的少在他文章內把電影的結局寫出來。港產片不怕把主角殺死﹐不像好萊塢﹐等著拍續集。但我就不愛知道誰誰誰不得善終。不過﹐上個禮拜他好像又故態復萌。看來我又要提醒提醒他的主編了。

也不止他﹐《壹週刊》的影評也是﹐就愛把結局寫出來。這是香港的文化吧﹖好像當年李安的《臥虎藏龍》﹐戲還沒上演﹐他們便大字標題﹐圖文並茂把結局寫出。他們就是要人家知道﹕瞧﹐我是知情人士﹐你們在黑暗中的觀眾就沒有我這般消息靈通。我差點兒悔恨我沒在讀那期《壹週刊》前把眼珠子挖了出來。

也不止是電影﹐連電視劇的劇情他們也愛揭露。那次《溏心風暴》﹐他們便使我連看結局的意欲也沒了﹐因為他們把最後的幾集寫了出來。我眼睛來不及離開﹐看了真相﹐後悔死了。

最近《依伯和如泊》也不用拇指來說明他們是否喜歡一部電影了﹐因為拇指向上是一個註冊了的標誌﹐迪斯尼和依伯談不攏條件﹐這兩個禮拜都沒用拇指了。依伯有癌症﹐已經有兩年沒有出鏡。好生懷念他﹐等待他痊癒﹐希望能再在熒光幕上見到他的拇指。

星期三, 9月 05, 2007

日落聽不停


葛蘭高絲 (Glenn Close) 九四﹑九五年在紐約演《日落大道》(Sunset Boulevard) 時﹐我還在唸書﹐沒有閑餘錢跑到百老匯去捧她的場。

葛蘭高絲是我的偶像。從《阿甲天下》(The World According to Garp) 開始便愛上她了﹐她演的《鋸齒刀邊緣》(Jagged Edge) 更是令我尖叫得最多的驚憟電影。她演的多情律師﹐非常出色。當她轉形象演《孽緣》(Fatal Attraction) 時﹐我簡直就為她瘋狂。她被提名但拿不到最佳女主角是至今我仍深深不忿的事情。

我一向愛《日落大道》這部電影﹐愛它的故事﹐愛威廉荷頓 (William Holden)﹐愛歌麗雅史挽笙 (Gloria Swanson)。故事是說一個粉腿脂零但曾經紅透半邊天的過氣默片女星﹐單戀比她年輕十多二十年的潦倒劇作家。作家成了她的禁臠﹐他得以換來錦衣美食﹐而她得到肉體的滿足。但是﹐得到他的身子後﹐她還要他的心。他心繫他人﹐她就一鎗把他斃了。


喜歡它的故事﹐因為太有共鳴了。不是嗎﹖這故事裡頭的愛情是異色﹐老婦愛上壯男﹐社會當然忙忙戴有色眼鏡來批判。畸戀/異色戀/不倫戀/同性戀﹐由來是封建保守的頭腦用來祭旗的好材料。所以我的英雄是努瑪蝶史門。

當它被改編成舞台劇時﹐我本來不大留意。後來歌劇從洛杉磯載譽搬到紐約百老匯﹐葛蘭高絲依然掛頭牌﹐而不是讓原來被承諾會在百老匯擔大旗的英國女主角派蒂盧潘 (Patti LuPone) 主演﹐這事鬧到滿城風雨時﹐我倒留神了。

買了葛蘭高絲的原聲唱片來聽﹐登時迷醉了。都說她不是科班出身﹐唱得不好﹐但是我就是愛她聲音裡的那一分不完美﹐那一分低沉﹐演繹到努瑪蝶史門燦爛後的無助無奈和不甘。聽了她的版本﹐當然要找派蒂盧潘的版本來比較。比較下立見高下。不﹐不是派蒂盧潘贏﹐而是盲拳打死老師傅﹐葛蘭高絲的演繹強多了。聽她講對白﹐就是一大享受。派蒂盧潘的錄音了就是欠了一點火﹐和欠了那點感情﹐她太欺場了。




至于男角﹐當然是被女主角的風頭蓋了。其實我聽了唱片後便馬上愛上了唱片裡飾演男主角 Alan Campbell 的聲音﹐但是就是無緣看到他的光影留痕。倒是在互聯網看到還沒在好萊塢成名前的 Hugh Jackman 唱這角色的片段﹐澳洲舞台版本他擔正﹐我嫌他的美國口音不太純正。還有一個叫 John Barrowman 的美國演員﹐他離開美國到英國發展﹐在倫敦演這舞台劇的男主角﹐去年剛和同居多年的男友註冊了﹐他英俊得令人心折﹐還有好歌喉襯托﹐看來要每週追看他的電視劇集了。

我最後是看了這舞台劇﹐一週內兩次﹐不在百老匯﹐而是在德州。不是原班人馬﹐而是巡迴團的表演。女主角 Petula Clark 還算勝任。我是一個人看的﹐比起女主角的命運我的還是差些 -- 至少她還有一個管家相伴。

沒有在百老匯觀賞葛蘭高絲﹐比沒看到仙姐在舞台的光芒的遺憾不同﹐因為仙姐在我還沒出生時已經收山﹐真箇是生不逢時。但是﹐沒看到葛蘭高絲的版本﹐我則認為是令到我不能修成正果的憾事。

只得把葛蘭高絲的版本聽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