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4月 17, 2008

花落知多少


春來春往﹐日出日落﹐他的頭髮白了。四十歲是一個里程碑﹐無聊時﹐他靜靜的望著鏡子﹐像是等著另一根黑髮變白髮。

這個早上﹐他在網絡上流灠。他隨意任由滑鼠流動﹐進入了他少年時唸書的學校的網址。

寄宿學校在北愛爾蘭﹐有百多年的歷史。那是他的初戀的發生地﹐他那青春的所在地﹐他在那裡過了苦澀的少年時光﹐綻放了不是太耀眼的光芒。

他找到學校學生課外活動那一欄﹐橋牌學會還在。他細讀介紹﹐讀到了這一段﹕卜利凌先生在零五年初夏時早逝。

他依稀記得卜利凌先生。卜利凌先生是一個高高瘦瘦的愛爾蘭人。中六那兩年﹐每逢四月全愛爾蘭校際橋牌比賽﹐都是由卜利凌先生開一部小巴士﹐載了他們兩隊人馬一行九人浩浩蕩蕩的由北部開到南部的歌威市比賽。

在他中學最後那一年﹐他們那隊贏了全愛爾蘭校隊冠軍。雖然他們和卜利凌先生依然沒有甚麼交談﹐但他記得卜利凌先生那天好開心。

零五年初夏去世﹐嗯﹐卜利凌先生應該還不到六十歲吧﹖

他又繼續讀學校的近況。舊校長榮休﹐校長在零三年換了人了。學校在九九年時也取消了寄宿這一個服務。學校內還開設了一個博物館﹐放置了一些寄宿生宿舍內的鐵床架和木衣櫥﹐讓人憑弔舊年華的回憶﹐上一個世紀的風花雪月。

他記得﹐在那四年北愛爾蘭的青蔥歲月裡﹐長年雨綿綿﹐窗外常有呼呼的風在咆吼。但是儘管如此風大﹐他從來沒有聽到過雷聲。

北愛爾蘭沒有雷聲。

沒有雷聲的地方﹐依舊花開花落﹐一年又一年。

然後﹐一恍眼﹐他離開了他曾經寄宿四年的地方廿三年了。

Nostalgia。他輕輕的嘆了一聲。一如他的春天﹐也是只能在記憶中憑弔。



(http://www.coleraineai.com/)

星期四, 4月 10, 2008

夜來風雨聲

凌晨三點多﹐我被床邊的手機聲音弄醒﹐手機響是因為它的充電器不停的開了又關﹐是電流時斷時通造成的緣故。耳邊聽到風雨聲的呼號﹐黑暗中望到窗外有閃電﹐雷聲跟著響﹐也不是太大聲。然後我在半睡半醒之間﹐模糊的曉得家裡停電了。


四月時分的春天﹐天氣轉暖﹐寒流遇到暖流﹐龍捲風季節來臨了。達拉斯這城市的位置是在美國的龍捲風走廊地帶﹐每年大大小小的龍捲風不知有多少個曾經著陸﹐幸運的是著陸的地點不在我家住的方位。


今天早上睜開眼﹐電力還是沒有恢復﹐我馬上打電話到電力公司報告停電之苦﹐電力公司的自動回應說要約十一點才會回復電流供應。我心裡暗罵﹐天﹐車在車房裡﹐沒有電﹐那麼我怎麼開車出門上班呢﹖忙忙打電話給住我隔離街的表姐夫。他說他家也是停電﹐然後教我如何用人力拉開車房大門。芝麻開門﹐芝麻開門。門不開。我拿著電筒﹐折騰了十分鐘﹐才知道如何開門。


走出街上﹐看到滿地落英與殘枝。還有不少的屋瓦殘骸﹐那是給風自屋頂上給刮下來。我右鄰居看到我﹐說﹕『應該不是你家的屋瓦﹐那看來是我們背後那一列公寓的。』我買這房子時就不怎麼喜歡屋後便是公寓﹐雖然是屬于高級的公寓﹐但是畢竟還是商業屋寓。可是今天早上還是暗呼一聲幸運﹐就是因為它門是兩層樓﹐比我家高﹐把橫來風雨的勢力擋了不少。


我表姐在我出門時給我一個問候電話﹐她告訴我﹐我們這兩條街算是幸運﹐再下一條街﹐情形就差了﹐好像有枚炸彈在那街上爆發了。我上班時特地拐路到那街上看看。噫﹐情況真的是壞。每一家的籬笆都倒塌了﹐還有很多家門前大樹是橫腰折斷。



電視新聞報道﹐說昨夜那陣風是叫做直線風(straight line wind) 。有人的車子﹐被風從街的一頭吹到另一頭。還有﹐我公司對面那個小型機場﹐有兩架飛機給吹到翻轉了。


回家時我看到左鄰居黃先生﹐他家的煙囪昨晚被風吹倒了﹐正在找人來修。他出了這一筆煙囪錢﹐看來他不會答應馬上修我們的籬笆了。而我們家公用的籬笆﹐在昨夜風雨中﹐依然毅力半倒﹐這死物的生命力好頑強。


 

星期三, 4月 09, 2008

左邊的木籬笆


我家左邊的木籬笆苟喘殘延往我屋子方向顫顫兢兢的半倒﹐推開窗帘我可以望到我的芳鄰在他們飯廳內進食。

其實罪魁禍首是在我園子裡靠著籬笆生長的那兩株蔓藤﹐這是上一手業主造的孽。我前年十二月搬進來﹐蔓藤在冬眠﹐到了春天時分﹐枝葉茂放﹐我察覺蔓藤的力量﹐已足可把籬笆扯得彎了。夏天時﹐趁有天黃昏天氣不太熱﹐我大刀闊斧的把一株自底莖砍斷﹐可是還有一莖欲斷難斷﹐蔓藤不死﹐到了這個冬天﹐搬進來足足過了四季﹐蔓藤拉扯﹐籬笆失修便益發頹喪。 前幾天風大雨大﹐終于籬笆受不了我的忽略﹐風雨的摧殘﹐折腰半倒了。

我一直不修它﹐是因為不知道這是我的責任﹐還是我的鄰居的負擔。

『籬笆在我們兩家之中﹐那麼這一面是應該屬于誰呢﹖』我問同事阿湯。他實牙實齒的說﹕『籬笆滑的那一面是你鄰居的產業﹐有支柱那一面是你的。』這麼說那半壁江山是屬于我的左鄰居的了。

我又跑去問業主同盟會負責人﹐答案又不同了。『沒有法律說這一面籬笆是屬于誰的。你們兩家應該談談如何去修理。』於是﹐今晚我跑去敲我芳鄰的門﹐冒昧的向他們談判。

鄰居是一對年輕的華裔夫婦﹐我搬來後第一個禮拜他們便帶了滿月的女兒和拿了曲奇餅來睦鄰﹐我也買了一個玩具在聖誕節時送給小女孩算是回禮。但是﹐那也是我們唯一一次的交談﹐我連他們的名字也忘了。當然﹐我老厚的臉皮﹐不會給我善忘的缺點而削薄。

那太太開門﹐見到我﹐她記得我的名字﹐也似乎知道我的來意。她先生也在廳裡﹐便邀我進內坐。我說我忘了他們的名字﹐於是又交換了名字。鄰居先生姓黃﹐父母是移民來美國的香港人﹐他的妻的父母則是台灣人。兩人是第二代的移民﹐都不諳中文﹐那敢情好﹐我一聽到後便先發制人的闡明我到訪的理由。

『這個籬笆我們應該這麼修理呢﹖』我望著小黃先生。『你有興趣和我找個週末﹐一起買材料然後修理它嗎﹖』我先大他。

小黃直皺眉﹐他不曉得我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食懶。『我不會弄﹐想來我夫婦也不會享受這個勞動。』正中下懷。

這時黃太太欲言又止。我看她眉頭眼額﹐便說﹕『大家鄰居﹐妳有甚麼話不妨直言。』其實不用她說我已經知道她肯定會把這籬笆倒事件歸罪于我院子裡的蔓藤。

她小聲小氣的說﹕『其實你搬進來之前﹐我已經和前屋主談過他們不應該種蔓藤﹐扯壞籬笆。』我忙假惺惺的問﹕『那麼他們怎麼回答呢﹖』她說﹕『他們沒有做甚麼﹐後來便把房子賣了給你了。』

我不給她繼續下去﹐便截糊﹕『那這籬笆還是得由咱們兩家修理﹐』我再看她先生一眼﹐又試探﹕『你真的沒有興趣和我一起動手修理它﹖』他忙搖頭擺手。

我終于說出要點﹕『那好吧﹐我們去找人來看看﹐需要多少錢修理它﹐我們二一添作五吧。』再下一城﹕『你們可有相熟的師傅﹖如果有﹐那麼修好了我給你們寫張支票。』我連找師傅這事也不想幹。

他們沒有中計。『我們沒有相熟的﹐你看著辦吧。』不過我至少已經把事情拿出來向這芳鄰講清楚﹐目的達到了。於是大家再交換電話﹐我說我會找人來格價﹐然後便告辭了。

回家後我打開電視﹐坐下﹐翹起二郎腿﹐再伸出十指纖纖。不﹐這不是一雙勞動的手。

咕咕的笑﹐放下一口氣。好險。

星期三, 4月 02, 2008

似曾相識


前一晚又拿起新版《碧血劍》來讀。書的前言大作家寫道﹕『我在創作這些小說時有一個願望﹕不要重複已經寫過的人物﹑情節﹑感情﹐甚至是細節。』


不重複的說法﹐簡直就是登天般艱難。我不是金學專家﹐但是心裡還是細數﹕《鹿鼎記》裡的雙兒和《倚天屠龍記》的小昭根本就是同一個人﹐《碧血劍》裡金蛇郎君和溫儀的故事就是《倚天》楊逍和紀曉芙的長篇版本﹐《笑傲江湖》的東方不敗教主愛萬人無恥的歌頌﹐和《鹿鼎記》無恥的洪教主同樣的叫人想到毛主席。


重複不是問題﹐寫得好看就行了。比方說﹐所有的愛情故事其實都是一樣﹐看的是作者如何把情寫得入木三分。再用另一個比喻﹐造物者給世人眼耳口鼻五官﹐但是任憑我怎麼看﹐林青霞周潤發他們臉上的組合還是比我漂亮精緻得多。所以大作家前言是劃下道兒﹐告訴大家﹐別說我自己抄自己﹐你們有本事﹐也寫十四部傳世之作。


另外一個抄自己抄得巧奪天工的是唐滌生。且讓我數數他的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牡丹亭驚夢》有一段『幽媾』﹐杜麗娘遊魂夜訪柳夢梅﹐旦先唱一句『風吹葉落沙啦沙啦』﹐再獨唱一段『粉冷香銷泣絳紗』﹐然後生見到艷女魂問她是架雨而來或是乘風而至﹖杜麗娘說他﹕『疑雨疑雲驚風怕雨』﹐接下來人鬼合唱靡靡之音小曲大段﹐說不盡的香艷﹐唱不完的風流。


唐氏意猶未盡﹐於是後來又將此情此景再還魂﹐在《再世紅梅記》的『脫阱救裴』一幕照版煮碗﹐李慧娘魂歸夜訪裴禹﹐旦先來喊一句『霧散離魂﹐蕩離玉闕外』﹐再唱一段『惱冷月還在』﹐然後生對艷女魂說﹕『若云駕雨而來﹐此際又無雨﹐若是乘風﹐此際又無風』﹐李慧娘笑他『疑雨疑雲驚風怕雨』﹐跟著人鬼纏綿小曲一大段﹐說不盡的香艷唱不完的風流。『幽媾』和『脫阱救裴』都是同樣的架構﹐但是在才人手上編造得各自精彩。


不止呢﹐《西樓錯夢》的『空泊』﹐熟口熟面﹐結構不就是抄自己《紫釵記》內『花前遇俠』嗎﹖霍小玉和穆素徽根本就是兩生花﹐本來同一物﹐只是在不同的古代時空哀怨的向豪客哭訴同樣的薄命。李益明明是負心漢﹐但是到了唐氏手上卻變了和于叔夜一般音容一般模樣﹐宋玉身材潘安眉目的多情種無用男。


不過﹐就算如此﹐忠實的我依舊迷戀他們的才氣。抄就抄啊﹐在才人手上﹐同一樣的人物情節﹐擺到了不同的劇目不同的夜晚不同的書上﹐還是引人入勝﹐令人看得津津有味﹐痴情不捨。看他們自己抄自己﹐好過看別的作家眼高手低嘩眾取寵。簡單的歸結﹕就是才氣功力的關係。別人學不來﹐無法度。